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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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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賬

這傳言並非空穴來風, 而是確有其事。

大雍朝內憂外患,連年征戰,致使國庫空虛。

不說別處, 單就一直和境內亂軍作戰的程家軍的軍餉都發不出來了。

程家祖上乃是大雍朝的開國功臣。

能夠躲過歷朝歷代皇帝的猜忌,還沒有功高震主的勳貴武將都是奇才中的奇才,人精中的人精。

事實上, 近幾十年來, 大雍朝的軍餉本就是時有時無, 因為國庫裏沒有銀子沒有糧草乃是常態。

但是軍隊又不能不養, 於是朝廷就睜只眼閉只眼, 由著武將勳貴們自己去搞錢搞糧。

至於是怎麽搞來的, 朝廷並不會過多的幹涉。

所以,各個將軍所率領的軍隊,其實都是他們自己養著的, 久而久之,也就都冠上了各家自己的名號。

什麽程家軍、李家軍、宋家軍之類的。

這樣的軍隊, 忠於的是各自的主家, 而非朝廷, 這點大家心知肚明,但因為帝王之術的制衡,各個武將世家還能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, 以至於大雍朝這個爛攤子還沒有四分五裂。

但先帝一死,繈褓中的幼帝繼位, 要說這些將軍們沒有蠢蠢欲動是不可能的。

畢竟誰人不想自己登峰造極,問鼎天下呢?

所以這次站出來鬧事的, 就是程家軍的老元帥,壽亭侯程勵。

程勵今年已經七十五歲了, 他早已經把軍中事務都交給兒孫輩處理,而他自己則留守京中,坐鎮大局。

程勵平日不上朝,但是這幾日每天都來,來的目的也只有一個——要錢要糧!

畢竟太後都有銀子糧食去安撫那幫無用的流民了,為什麽還要拖欠前線將士們的軍糧軍餉?

要知道一直辛苦和境內亂軍作戰的就是程家軍啊。

程勵要錢的態度並不囂張,但卻十分淒慘。

主打的就是一個道德綁架。

他須發皆白,形銷骨立,上了金殿就是哭。

哭前線將士們挨餓,只能在粟米粥中摻砂石果腹。

哭前線將士們受凍,冬天沒有銀子采購棉衣鎧甲,只能穿著單薄的舊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,沖鋒陷陣。

哭前線將士們受窮,上有老下有小,卻無軍餉可領,無法奉養親眷家人。

更哭他們程家自己,為了苦苦支撐程家軍作戰,全家上下都勒緊了褲腰帶,去年他老妻故去,也只有一口單薄的榆木棺材安葬,其餘一切從簡。

那種種慘狀,簡直是聞者傷心,見者流淚。

林星若連著聽了好幾天,只覺得火候差不多了。

她要是再讓這老匹夫哭下去,恐怕滿朝文武的心就全都偏到程勵那邊去了。

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啊。

況且若是讓程勵這老匹夫得逞,接下來其他武將也會來找她鬧,她縱使有金山銀山,也填不滿這些人的無底洞,更何況她還沒有呢。

好在,她那便宜老爹也不是半點用都沒有。

自林鐸接手戶部以來,一直都在查賬理賬,現在幾乎已經把近t五十年的朝廷賬目都理清楚了。

當然,這其中有許多缺失的賬冊,但林鐸都憑自己的本事,生編硬套也都給補全了。

反正現在管賬的是林鐸,他怎麽說怎麽是,誰還能拿出另一套戶部賬冊來站出來說林鐸編的不對?

所以現在就該太後的親爹上場了。

林鐸這人為官很有一套。

他作為太後親爹,更是把逢場作戲那套運用的爐火純青。

他先是站出來,滿臉同情的把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程勵扶了起來,而後對太後道,“啟稟太後,壽亭侯年事已高,腿腳不利落,可否與他賜座?”

現如今這金殿之上,只有兩個人能坐。

一個是太後,坐在帷幕之後。

一個是攝政王,坐在帷幕之前。

太後點頭應允,立馬有太監搬來了一張太師椅,恭請程勵落座。

瞬間,朝堂上原本還很同情憐惜程勵的群臣心中就有了點異樣的小情緒。

金殿賜座,除了太後和攝政王以外的第三把交椅,這實在是天大的殊榮有沒有?

他們有的在這朝堂上站了幾十年了,也沒得過這種殊榮啊!

程勵這老東西憑什麽?

憑他歲數大?憑他哭得兇?

為官多載,他們各個都認為自己為朝廷鞠躬盡瘁過,死而後已過。

身為武將世家,就該為朝廷為君主拋頭顱灑熱血,這本就是分內之事,有什麽好哭的?

再說了,這裏邊貓膩兒大著呢,水深著呢。

還什麽掏空家底支撐程家軍,我呸!

買官賣官,縱兵搶糧,燒殺搶掠,殺良冒功,這些喪盡天良的事他們哪家沒做過?

還跑這兒來哭窮?真是好大的狗臉!

程勵得金殿賜座,原本還有些沾沾自喜得意洋洋,可是很快就發現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對勁了。

金殿內的氣氛也隨之變得詭異。

人老成精。

程勵頓時醒悟過來,看向面前仍舊一臉同情的林鐸,只覺得分外驚心!

這廝實在奸詐!

他老人家哭了好幾天的功德,竟然被林鐸一舉毀去。

這是兵不血刃,殺人於無形啊!

惱恨之餘,程勵更添警惕。

林鐸適時從袖中取出一個賬本,對程勵道,“老侯爺,您這幾天說的,林某都用心記下來了。昨夜終於把程家軍近年來的賬目核對完全,不如今天當著太後,攝政王,還有群臣的面,咱倆對對賬,也好理一理您心中的委屈。若真的是朝廷虧待了程家軍,想必太後和攝政王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。您看好不好?”

程勵心中暗恨。

知道林鐸這又是在給他挖坑。

雖然朝廷近些年來拖欠軍餉是常態,但拖欠並不是完全不給,只是不能按時按量的給。

若真的完全不給,那這江山早就易主了。

而林鐸既然敢把賬本拿出來,那就說明他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,這賬本上的賬,肯定是對朝廷有利,而對程家不利的。

但事到如今,程勵還能拒絕嗎?

他鬧了這麽多天,若是拒絕對賬,那豈不是說他心裏有鬼?

“好,那咱們就對對賬。”程勵冷笑,無論林鐸把賬做成什麽樣,反正他只要咬死了程家軍就是要錢要糧,否則這仗就打不下去了。

一個做賬的,一個打仗的,就看滿朝文武怎麽選了。

程家軍登記在冊的將士一共有五十餘萬,其中總旗、千戶、百戶共計兩萬五千餘人。

每年所耗費軍餉共八百二十萬兩白銀,士兵及戰馬所需糧草共一千五百九十餘萬旦。

這還真是一個程家軍,若要算上大雍朝廷所有軍隊的開銷,那更是一個難以想象的天文的數字。

林鐸念完這部分,問程勵,“老侯爺,林某可有說錯?”

程勵臉色鐵青的點頭,“沒錯。”

林鐸繼續念道,“近十年來,朝廷一共給程家軍撥過三次糧餉,平均每兩三年發放一次。三次共計白銀一千五百萬兩白銀,兩千二百萬旦糧草。老爺侯爺,林某可有說錯?”

程勵繼續點頭,“沒錯。”

林鐸:“聽起來,好像確實是朝廷虧欠了程家軍的。”
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程勵冷哼一聲。

群臣交頭接耳,議論紛紛。

林鐸倏然一笑,“但事實卻並非如此。”

“你說什麽?”程勵氣得一下子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。

“老侯爺稍安勿躁。林某說朝廷並未虧欠程家軍一分一毫,因為程家軍根本沒有五十萬!程家軍滿打滿算,只有不到二十萬兵卒,何來五十萬大軍?又何須用得了那麽多糧草餉銀?”

“你胡說八道,血口噴人!”程勵氣得面色漲紅,額頭的青筋都崩出來了。

群臣嘖嘖搖頭,上一個被氣成這樣的,好像還是蔣崧?

咦,這些老人家一個兩個的不說頤養天年,偏偏跟吃了迷魂藥一樣‘志在千裏’,都以為自己能‘老驥伏櫪’,可到頭來不過是老蠶作繭,自尋死路。

林鐸一改先前客氣的假象,直接將賬本仍在了程勵的臉上。

“你自己看!林某執掌戶部,掌管天下人口錢財,近五十年來,大雍朝天災人禍戰亂不斷,百姓民不聊生,青壯勞力耗損至極,你上哪裏征來的五十萬兵?憑空變出來的嗎?

先帝仁厚,故而被爾等程家小人欺騙,但如今新君繼位,百廢待興,太後及攝政王英明睿智,執掌乾坤,豈能再容爾等宵小之輩混淆視聽,渾水摸魚!”

程勵被氣得呼哧呼哧喘氣,仿佛下一瞬就要直接厥過去。

但程勵知道,自己不能暈,不能倒,否則自己的盤算落空不說,這吃空餉的罪名是再也洗脫不掉了。

程家經營數代,方有了今日的局面。

萬不可一著不慎,滿盤皆輸啊!

程勵噗通一聲跪倒在地,“太後明鑒,攝政王明鑒!程家對朝廷忠心耿耿,日月蒼天可鑒。

近些年來,接連作戰,程家軍的兒郎們的確折損不少,但絕對沒有林大人說的那樣誇張,眼下戰事正是到了最吃緊的時候,士兵們無錢無糧,無心作戰,而叛軍那邊,反倒是糧草充足,越戰越勇!

老臣心急如焚,不得已才稟明太後及攝政王,希望能為程家軍的將士們,爭來一口救命的糧!要知道,兒郎們守護的可是我大雍的江山,還有京城諸位勳貴群臣的富貴啊!”

說著,程勵老淚縱橫,痛哭不止。

俗話說得好,哀兵必勝。

於是有不少人站出來替程勵說話,替程家軍說話。

眼見著又要吵起來,林星若出聲制止。

“壽亭侯,若哀家沒記錯,你程家與叛軍這一仗,斷斷續續,打了十年了吧?”

程勵一楞,顫聲道,“是。”

“十年還未分勝負,莫不是你在養寇自重?”

程勵把頭磕得砰砰作響,“老臣不敢!程家軍真的是因為糧草不足,無以為繼,才遲遲未能消滅叛軍啊!”

林星若的聲音清冷又威嚴的從帷幕之後傳來。

“壽亭侯,既然如此,若哀家能在十日之內將糧草送至前線,你能在二十日內,徹底剿滅叛軍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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